悠悠黔水來,日夜牽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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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夏末,我打包行李踏上了“黔行”之路。支教的一年里,備課上課、代理班主任、幫扶留守兒童、負責鄉村少年宮……故事多到三天三夜也講不完。這些故事發生在那個短暫而難忘的春秋中,至今仍未畫上句號。
我想把它們寫下來,也許未來,我的孩子能看到。如果看不到也不要緊,就讓它成為一份永恒的留戀吧。
花開在四季
剛來時,有個孩子實在調皮,我想和他談一談,每次一轉頭他就像魚一樣溜走了。布置作業,他會當作耳旁風;考試過后,看到成績進步的同學收到獎狀,他又在辦公室門口撒潑打滾,不肯離開。等我說一句“不管他”的氣話,又眼淚巴巴地問:“老師,你不管我的話,下次進步誰給我發獎狀呀?”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還有個極聰明的孩子,爸媽離婚后他跟著奶奶留在當地。他咬牙切齒地說恨每一個人,恨爸爸不通人情,恨媽媽不帶他走,恨奶奶嚴厲地管著他……他渾身是刺,不讓人靠近分毫。某次偶遇,奶奶步履蹣跚地跟著蹦蹦跳跳的他,我把他抓到身邊,問他要不要聽故事。他昂著頭說可以聽聽看。我給他講我的家庭、我的奶奶,還有那些成長過程中瑣碎的難過。那些我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過去,看著這些孩子,仿佛又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我開始意識到,在我們眼里的一些小事,只是因為被時間撫平了傷痕,所以忘了那時候的自己也是深刻地被傷害著的。于是我開始嘗試接受每個孩子的小脾氣,去理解他們用放肆包裝的無助。
有的花是冬天才會開的,在這春日融融里,便允許他們躲藏、蜿蜒與試探吧。
“希望我家每個娃兒都能讀完書”
學期結束,照例要與班主任同去家訪。一間小小的屋子,承載了爺爺奶奶與7個孩子的日常起居,陳設雖簡單但處處干凈整潔。我本以為會聽到悲傷的訴說,然而奶奶非常樂觀,講起孩子們的性格與擅長的科目。待我們問及家中是否有困難,她堅定地表示自己家庭不算最困難的,可以自力更生。或許是見我端著本子不知如何下筆的模樣略微有些窘迫,奶奶遞過一杯涼白開,笑意盈盈地說:“沒有困難,但是有愿望,我希望我家每個娃兒都能讀完書。”
談話接近尾聲,班主任老師專門拉著我坐到孩子身邊,對他說:“老師我從小在這個小地方長大,我只知道學習對你好,別的事——你要多聽章老師講講外面的世界。”我沉默良久,為自己的力量微薄而感到深深的遺憾。
恰好那日是我的生日,奶奶說他們村子里的習俗是生日要吃紅色的雞蛋,臨走前奶奶從屋后摸了個雞蛋,硬塞進了我的口袋里。
他們教會我的
支教的小學坐落在山腳洼地,站在操場上,能看到山上的人家。冬天的時候,山坡間升起縷縷煙氣,十分壯觀。不過,在我抵達之前,村中進行過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家家戶戶都住進了小樓房,用的是燃氣水電,何處來的炊煙?
這個疑惑解答于某日傍晚,我提溜著一個貪玩到忘了時間的孩子走向大門,寒風卷著柴火的香氣撲面而來,害得我狠狠打了兩個大噴嚏。他哈哈大笑,自豪地說:“你聞到了嗎老師——那是煙熏肉跟你打招呼喲。”我起了興趣,問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似乎對我的“無知”感到很新奇,瞪大了雙眼說道:“喏,山上那些煙,都是大家熏肉的,熏出來黑漆漆的肉,炒上辣椒可好吃了。”
于是我與他同行,聽他講過年時家中要準備的節禮與吃食,講奶奶家殺豬后大擺宴席,外婆家炸哨子拌糯米飯,那些畫面如此生動,堪比《舌尖上的中國》。
周末難得閑適,在學校周圍散步,路過班上孩子家的小賣部,她正蹲著和小狗玩耍,瞥見我的身影便遠遠地跑過來打招呼。我見她腳上穿著雙明黃色毛線拖鞋,繡著太陽與花草,不禁夸了一句真好看。她先是有些害羞:“這是我奶奶勾的拖鞋。”接著又困惑地問道:“老師沒見過這個嗎?”于是拽著我給我展示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坐墊、斜挎包、水杯套……全都出自奶奶的巧手。她見我這也好奇、那也感嘆,嘻嘻地笑:“我以為老師什么都懂呢!”我坦然答道:“天下哪有什么都懂的人,老師也要一直學習的呀。”
這句話同樣出現在告別的那天,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我離去的原因。一向能說會道的我,迎著他們閃爍的淚光,竟講不出什么漂亮話,只是許下了3年后再見面的諾言。
永遠的牽掛
支教結束一年有余,晚飯時間剛過我便接到一通電話,來自班上最活潑的小姑娘,本以為是要閑聊兩句,沒承想她一反常態,支支吾吾問我是否記得班里的同學“小雨”。我怎會不記得——小雨的母親常晚到,于是放學后她成了我辦公室的常客,我有臺舊手機專供這些晚歸的孩子們讀寫英語,小雨性格溫和內向,大多數時候就趴在我的桌子邊小聲地念英語。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電話那頭的女孩才放心地傾訴起小雨如何在班上因呼吸困難而被送進醫院,最終確診為急性白血病,近來正為高昂的醫療費四處求助。在秋日的涼風中,我瞬間被這個噩耗驚出了一身汗。
匆匆掛斷電話,我迅速向小雨班主任求證,并翻出了小雨媽媽的聯系方式。我們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談論孩子書寫大有進步;而再一次聯絡,卻是為孩子的生存殫精竭慮。
了解到小雨家的困難以及時間緊迫,我嘗試著向周圍發出求助。一條簡單的消息,收到了如此眾多的回應——家人、朋友、同學以及老師……大家的信任與善意自五湖四海而來,短短幾天內解決了小雨家的燃眉之急。
在這段時間里,聽到最多的祝福是“平安”與“健康”,收到了小雨媽媽一串又一串的感謝。我站在愛與善良的連接點上,恍然讀懂了人類文明生生不息、熠熠生輝之所在。
次年2月中旬,小雨媽媽發來了孩子出院的消息。她將微信頭像換成了與女兒的合照,照片中小雨戴著粉紅色的帽子,笑著倚在媽媽身邊。我終于長舒一口氣,欣慰得偷偷哭了一場。
以前女孩們愛和我玩耍,她們不知從哪里看來的說法,說手指捻一個圈,兩人的手能扣在一起,便是一輩子不會分離的伙伴。當時只覺得她們稚嫩,不懂得世間相遇離別永不停歇;如今想來,是我未能看清因緣際會的巧妙,未來縱使相隔千里,也結成了長久的牽掛。
說實話,比起我的付出,支教地的孩子們才是無私的給予者。他們送我最好的禮物是純粹的依賴與喜愛。時至今日,我還是時常收到來自貴州的電話,那頭講述著最近誰和誰鬧了矛盾、哪個同學在課上鬧了笑話。更多的時候,所有的話題都以“我們想你了”為結尾。
幾天前,又有孩子不知借哪位老師的手機打來了電話:“今天是我們五年級期末考。”只聽那邊嬉鬧了一陣,他們大聲喊道:“距離你回來,只有一年啦!”
悠悠黔水來,日夜牽我心。我的一片靈魂,永恒地融進了貴州的山與水。我是如此這般真摯地期待著這片土地日益興盛、期待著孩子們健康平安成長——我想,這份心情也應當屬于每一名西部計劃的志愿者吧。